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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复出(四)(2 / 2)


那碧眼姑娘听了这番说辞,收起泪水。心思一转,早已有了计较。伸手把自己的头上的布帽扯开,落下波浪般闪着淡淡金光的秀发。趁着伙计和赶来的差役惊艳的功夫,几步窜到衙门前,双拳雨打芭蕉一般擂在鼓面上。

“冤枉啊”,姓韩的伙计回过神来,第一反应就是没命的扯着嗓子大喊。

“冤枉啊,小女子冤枉,小女子请钦差大人做主”,一个清晰婉转的女声把寂静了半个多月的府衙吵翻。闻听鼓声的差役们匆匆忙忙从班房中冲出,一边整理家伙,一边列队两厢。正在后堂上缴官员吐出银两的牛知府脸色登时如霜打了的庄稼般蔫黄,尴尬地冲武安国和李祺不断做揖,大颗大颗汗珠子从鬓角发根处渗出来,沿着耳朵边淌下。

河南布政使司不在洛阳,知府是洛阳最大的地方官,宣风化,平狱讼,均赋役,教养百姓,职责不可说不重。牛知府本人就不是清官,又胆小怕事,做人十分窝囊。手下同知,通判、推官、经历、知事、照磨、检校、司狱以及州、县属官吏自然比黄河清不了多少,更有不拿朝廷俸禄的白员、白役、灰衣在下边狗仗人势,欺压良善,弄得府衙一年四季冤声不绝。府里的官员们反而以此为荣,发明了无数见不得人的生财手段。(注:正史记载,白员在明朝是衙门里的编外文官的通称;白役指是编外差役的通称,身份如现在的协警。灰衣身份更低,是白役的帮手,负责额外收税,敲诈勒索等事宜,出了事情通常先被拉出来顶罪。明代政治最清廉时期,编外灰白人员亦是正式官员的十多倍。清代则更为不堪,一个职位外的帮闲有二十多个)。

这几天钦差大人动了真怒,平素背后给大家撑腰的布政司躲在三百里外不敢露头,追缴卖粮赃款的事情全部落到牛知府一人头上,忙得焦头烂额。好不容易凑齐了银子,节骨眼上又听到击鼓鸣冤之声,让他如何不紧张。

一刻钟左右,大小官员到齐。堂威声喊过,牛知府壮壮胆子吩咐一声,“把喊冤者带上堂来”,整个衙门瞬间一片寂静,叮叮当当的铁链拽地声由远而近,格外清晰。

刚看到告壮的人,牛知府脑袋立即嗡了一下,双眼射出两道热辣辣的火光。定了几次神,才把眼睛收回来。转头看麾下大小官员,早就惊得泥塑木雕一般。二位驸马饶是见多识广,也为堂下差役们锁来的女子容貌所惊。几乎所有人心里都不由得嘀咕了一句:“妖精,今天可真见到妖精了”!

还是驸马李祺反应快,轻轻咳嗽一声,把众人眼光硬生生从女子身上拉回,转头向旁边的知府问道:“敢问牛大人,贵府的规矩凡是告状的都先要锁起来吗”?

“这……”,牛知府身子向后一躲,差点把椅子坐翻。心中暗骂手下的人不长眼睛,都什么时候了,还敢当着两位钦差的面这般胡作非为。

如果让知府吃了瘪,钦差大人一走,梅老爹的小命儿就危险了。拉着铁链的赵二见事不妙,赶紧挺身而出,低声回答“回钦差大人,这个刁蛮女子无视国家法度,不用鼓锤儿,胡乱敲鼓,所以属下才将其拿下。既然已经进了公堂,属下这就将刑具去掉”。

说罢,装做没听见驸马李祺鼻子里的哼声,把铁链打开,灰溜溜地退到了一旁。

武安国懒得在这种小事上和知府纠缠,吩咐跪在地上的女子站起来说话,然后温和地问道:“下面的女子,我就是你要见的钦差,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那女子站起来,西子捧心般皱皱眉头,轻轻呵口气,揉了揉被锁疼了的手腕,袅袅婷婷地上前施礼,“大人,小女子是高记商行总号老板的丫头,我家老爷被人冤枉,小女子请大人给我家老爷申冤”。

“高记商行,你家老爷?”武安国根本不知道高记商行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料想是个新兴的北方财团,稍稍愣了一下。

驸马李祺早就猜出如此女子必然是大户人家从西域买来的女奴,能用得了这般美貌女奴的人家后边不定藏着什么隐秘,敢把这种人家老爷抓起来的官员级别也不可能太低,先给武安国使了个眼色,挡住他的话头。然后轻声问道:“告状的女子,你家老爷冤枉,你应该到地方按察使司衙门去告,武大人和本官是为地方灾民赈济而来,事关重大,实在无暇为这种小事耽搁”。

“威……,武……”,旁边的差役生怕官司扯到本地官员头上,闻听李祺言语,哪有不抓住机会之理,一齐喝出堂威,把那个女子吓得双腿一软,又跪到了地上,抽抽噎噎哭了起来,如樱花带雨。

这一哭,反而把众人哭得不好意思,收住了堂威,转头看钦差如何处置。

“拍惊堂木,把她轰出去,拍惊堂木,把她轰出去”,牛知府肚子里大叫,恨不得自己来处理此事,眼巴巴地看着武安国,目光无限热切。

武安国也没见过这阵仗,官员审案他只在电影里看过,来到明朝第一次做正经八本的文官,难免不手忙脚乱。这一路上大小事情都是李祺在做主,自己相当于一个学徒,每天学到的知识消化都消化不完,哪里还有应变的能力。看女子哭得可怜,心中不免动了恻隐之心,和李祺交换了一下眼神,温和地说道:“你先别哭,先把你要告的人说给我听听,能做得了主的,我们给你个说法就是”!

那女子慢慢止住悲声,低低说道:“这个欺负我家老爷的官儿位高权重,地方上管不了,所以小女子才不顾羞耻,抛头露面,千里迢迢来找二位大人,若二位大人也不管,小女子,小女子只好上京去告御状了”。

好个大胆女子,牛知府不禁在心中赞了一句。千里迢迢,想必不是他河南府的事,心中悬着的石头一松,立刻为这个女子喝起彩来。大明朝鼓励民告官,但是因为路途和资金缘故,每年上京告状的人少之又少,寻常百姓,挨了欺负能忍也就忍了,实在忍不住,顶多到相关按察衙门叫叫屈。能下决心千里迢迢告御状的,身强力壮的男子都不多,何况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奴。不过那个官员也太笨,既然做了欺负人的事,索性欺负到底,把这家人敢告状的人设个套子全部限制在境内,即使全部抓起来让他们写了永不翻案的保证也不是什么难事。实在不行,派两个贴心手下冒充山贼在路上截杀一番,总之都能阻值事态的扩大。放了这样一个美人坯子出来,哪为上差眼睛被美色所迷,说不定就把官司接了,到时候小事变大,得添多少麻烦。

李祺也暗自佩服这女子的勇气,心想反正这事早晚得有着落,不如问问。即使管不了,念在她护主的这分忠心,也要派人平平安安地把她送到京城。冲武安国点点头,然后对下面温声问道:“你先说告诉我是哪个官员,能管的,本官尽量问个明白,不能管的,也会给你一个交代”。

女子抬起头,用水汪汪的碧眼给了李祺送来一份感激,咬了咬牙,大声说:“小女子要告的是四省布政使郭璞郭大人,上个月他请我家过府问话,至今都未放回,既不说理由,也没凭据,我家夫人派人探视,全部被挡回。至今老爷生死不明,请钦差大人给小女子做主”!

酒徒注:1、明初政府机构精简,但各地官员都变着法增加吃皇粮的人,本节中梅老爹即这样一个人物。据吴思老师考证,在政治清廉的朱元璋时代,光江浙两省,编外官吏就达三千余人。嘿,整一个团的合法打劫队伍。

2、朱元璋执政时期鼓励民告官,但百姓很少告状。不是百姓能忍,而是负担不起告状成本和过程中的额外伤害。酒徒写本章时在河南出差,看到墙上标语“严厉打击非法上访”,无语中。